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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络直播兴起之初，本就带有变相的原生弊病。相当一部分直播平台，上线之初，锁定的就是变相这块灰色利益。但长久以来，和监管的目光主要集中在了低俗、涉黄等显性乱象上，似乎并未注意到这股灰色暗流的汹涌势头。一粒恶的种子，几乎是在温床上发芽，而且，一路风调雨顺。不得不说，监管的忽视，为直播平台变相的泛滥提供了较为宽松的外部环境。时至今日，陷阱或明或暗地充斥着大大小小的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平台，无数用户因此陷入一生的噩梦。社交、娱乐的光鲜噱头背后，屏蔽着一个远离公众视野的残酷世界。一个鲜为人知而又十分庞大群体，被遗弃在了移动互联网时代的黯重阴影里，沉默、绝望，无人问津地腐烂。而那些人的初衷，只是出于对网络直播的好奇。

　　当下的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领域，依旧是互联网黄赌泛滥的重灾区。法律并未跟上直播乱象的变异，以监管和治理，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像对直播平台进行的一场危机公关培训。大量上线的一对一直播模式，几无例外地充值着变相内容，然而，只需将保护用户隐私的面具放在监管扫描仪前，得到的回应便是，通过、通过、通过……变相更甚，其规模和受害用户体量，远超境外登录的非法平台。可各利益方仍在用力捂紧这块溃烂的肌体。合法外衣掩盖得最严实的，是网络直播最凶险的。

　　对披露网络直播丑态的言论，直播领域话语权从来都扣以诋毁的罪名。何须诋毁，看看无数倾家荡产的用户，看看他们身后无数支离破碎的家庭，完全可以形象地将多数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比喻成一个表面衣冠楚楚的人，一旦脱下那件外衣，内里脓疮遍布，不忍目睹。草果在这篇文章里，再次为你掀开这外衣的一角。

　　张峰（化名），内蒙包头人，原本经营着一家生意不错的餐馆，妻子在某事业单位工作，女儿10岁，很乖巧可爱。这些元素，组合起来无疑该是一个幸福家庭的图景。然而，命运却是莫测的。2016，网络直播呈井喷式爆发，迅速席卷了互联网社交娱乐领域。好奇心也在张峰背后轻轻推了一把，一个深渊向他悄然打开。当他点击登录那个直播平台的时候，断不会想到，多轻巧啊，不过是指尖轻轻碰了碰手机屏幕，就令原本幸福的家庭轰然坍塌。进入那个直播平台不过四五个月，张峰就在所谓的竞猜游戏里输掉了毕生的积蓄。翻本的侥幸心理像一只鬼手牢牢抓住他，陷入越输越赌，越赌越输的魔咒。后来不仅卖了餐馆，还透支光了所有的信用卡，包括父母和妻子的信用卡。

　　妻子和他离婚前，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揪着他的头发疯了一样撕打他。他说自己在沙发里蜷成一团，像被缝住了嘴巴，浊重的哭声只能在喉咙和鼻腔之间冲突打转，呜呜的，像一只濒死的野兽。女儿吓得蹲在卧室门边，满脸的惊惧和泪水。妻子带着女儿走了，辛苦半生，如今除了满身债务一无所有。张峰跑到直播平台的公司去，当场喝下一瓶农药。抢救过来后，只得到一张免费的返程机票。

　　差不多一年没和张峰联系了，却不难推测，他的境况不会有什么改善。提前透支光了后半生，是他完全咎由自取？还是那个直播平台的黑手所至？抑或，其他什么也该为此负点责任？

　　王军（化名）陕西西安人，三十岁，经营着一家前景很好的公司，妻子也在某事业单位工作，有个四岁的儿子。事业有成，家庭和美，在外人看来，是个优秀的年轻人。他的自我评价是，“比之周围同龄人，也许我还算得上优秀吧，没有关系和没有背景，事业全凭自己一手一脚拼出来的。但那是以前，接触网络直播之前。现在嘛……”他用一串省略号，替代了欲言又止的懊悔。

　　王军涉足网络直播的初衷，也只是想了解这一新型娱乐模式。通过正规的软件应用商店，随意下载了包括“奇遇直播”在内的几个平台，后经奇遇的主播推荐进入夜空直播（原名ulive，并拥有丝足伊人、花魅直播、夜空视频直播、星球直播、比邻直播等多个马甲）。令他没想到的是，平台炫酷的打赏特效和竞猜游戏里，竟藏着深不可测的陷阱。他掉进去了。

　　涉赌直播平台的吞金速度快得令人咋舌，不过几个月时间，落进变相圈套的王军，就在夜空直播和奇遇直播两个平台上输掉了近500万元人民币。他坦言，后来其实并非没有警觉，但人掉进去了，总想把损失挽回来，就像在沼泽里拼命挣扎，结果越陷越深。和众多进入这类直播平台的用户结局如出一辙，王军不仅付出了倾家荡产的代价，同时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赤贫之后，80多万的银行和网贷，像横在命运途中一座难以逾越的大山。和王军交流长沙高中名校排名，他使用频率较多的词语是“悔恨”“真不想活了”。可是，多病的母亲怎么办长沙高中名校排名、妻子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他给草果看过小孩的照片，特别可爱的小男孩，爱笑，眼睛里的世界澄澈干净。

　　草果有时早晨起来，会看到王军发来的微信，时间多在深夜三四点钟。他说简直没有办法入睡，焦虑像梦魇一样时刻缠着他，还要装得若无其事。很多时候，看着孩子，悔恨像一根粗糙的针，在他心里缓慢地扎来扎去。那种感觉，远非疼所能形容。实在难受得不行，王军就躲起来，咬着拳头哭一场。三十岁的大男人，需要用全身力气才能忍住哭声，以致哭的时候能清晰感觉到脸部肌肉夸张地变形。

　　王军说“接触了网络直播后才知道，这类变相平台实在太多了。都披着合法外衣，却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用户一旦被它催化的贪欲咬住，很快就会丧失了理智。疯狂的时候长沙最火的餐厅，王军半小时就能输掉万块钱。他说在夜空直播和奇遇直播平台上，更疯狂的还大有人在。有些玩家，一天就能输掉四十多万元人民币，单月充值高达180万元人民币。似乎对比那些比他更疯狂的玩家时产生了一种安慰，王军有时会在句子末尾加上了一个抿嘴偷笑的表情。草果问他都到这般田地了，怎么还笑得出来？他回：我得活呀。孩子还那么小。

　　可是，怎么活，怎么从深渊里爬出来，他也不知道。债务爆发了怎么办，也不知道。涉赌直播平台上难以计数的张峰、王军们的这场噩梦该如何醒来？还将有多少新的张峰、王军们继续被噩梦吞噬，草果也不知道。从数百万身家，到比赤贫还困厄，王军自己无疑是这场悲剧主演，但谁是导演，是不是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直播平台的陷阱不仅吞噬用户，同样也没放过主播。很多主播同样在自己的直播间里输得血本无归。仅草果亲身接触过，就有十几名这样的主播，少则输几万，多则输几十万、上百万。直播平台这档生意实在是划算，主播们不仅工资赔了个精光，还倒背了一身的债务。

　　王军向草果透露，夜空直播平台上一名叫惠子（化名）的主播输了六十多万，多次割腕，有一次甚至在直播间里割颈，鲜血喷溅得令王军回忆起来都感到恐怖。幸好每次都被及时抢救了过来。如此惠子反倒愈发离不开夜空直播。和那些一出校门就进入直播行业的女孩一样，这几乎是她唯一的生存技能，加之平台捞的是偏门，收入要高些，可以勉强应付着赌债。

　　王军说惠子以前也是一个挺好的女孩，干干净净的，性格也爽快，之前两人关系不错，彼此视为朋友。但现在她完全被夜空直播毁了，明知平台是个大坑，还引诱着人往里跳。不直播的时候，惠子周旋于各色老男人之间，拿身体换取利益，或维护大哥级刷客。刷客是涉赌网络直播平台的专用词，指和某个家族做固定返现交易的用户。与奇遇直播利用主播给用户返现建立起不同，夜空直播还有一项更为猖狂的设计，用户可以直接在直播平台进行虚拟货币和人民币的反向兑换。只需通过简单的实名认证即可。

　　这种突破法律红线的用户直接提现功能，无疑为主播收益制造了很大障碍，除了积极给刷客返现外，还需线下努力套交情，才能留住刷客。只要给钱，惠子也“空降”。空降也是网络直播兴起之后流行于直播平台的术语，意思是主播乘飞机去外地和用户进行肉体交易。

　　草果按王军的指引进入惠子的直播间。视频里蛮秀气一女孩，抽烟，不笑，眼神淡漠，透着很深的疏离感，和那种看破了什么爱咋咋的意味。草果在直播间里才待了几分钟，惠子的手机就叮当响了一声，她看了一眼，说了句，“草！又是催还信用卡的”。并把信息念了出来，挺复杂的一段话，大意是再不还款，银行就会冻结信用卡，并通过法律手段来解决。强烈的美颜功能使惠子皮肤几乎白净得虚化了，视频视野局限和头发的遮档，使草果没看见她碗上和颈部的伤痕。

　　涉赌直播平台上的主播，即便不参赌，心态也会渐渐坏掉。很多主播一开始还知道这种赚钱方式不光彩，也存有同情心，会劝用户刷奖或竞猜不要上头，悠着点。但久而久之，利益驱动下，也开始主动套路用户。主播们太知道曾经一掷千金的大哥为何再不露面，现在一掷千金的豪客必将步前大哥们的后尘，陷入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的命运。却再也不劝了。见不得光的事情做久了，慢慢就真当成了事业。涉赌直播平台毁掉的不止一个惠子，而是一个数量庞大的年轻女孩群体。这个群体对社会价值观的辐射、感染，又该用什么方法来计算？

　　白日里，夜空直播平台大概开设有近四百个直播间。半夜三四点钟，也仍有一百五十多个直播间在线。一部全天候的大型吸血机器。

　　奇遇直播的凶悍，比起夜空直播丝毫不遑多让。大佬级用户月充值高达二百万元进行刷奖。平台上设计了有一种名为打天宝的游戏，之前用户最多一次可以打出价值17万元人民币的虚拟货币。当然，系统控制着出奖概率，用户投入必然是17万的数倍甚至十数倍。王军说有时一群人为争夺天宝奖励，50多元一个的虚拟礼物，一次就送出199个，不到一秒钟时间，一万元人民币就消失殆尽。草果上篇顺带曝光奇遇直播涉赌的文章发出后，平台方进行了设置，调低了出奖数额，现在一次最多能打出价值三万元人民币的虚拟货币。

　　一名叫黄句（化名）的用户，家境颇为殷实，在奇遇直播里算是大佬级人物，输了几百万元人民币。金山也架不住败，现在米缸也见了底儿，追悔归追悔，至今仍未从泥潭中拔出来。嘴上虽说不赌，手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拽着，这周又充值了5万元人民币。无药可救吧？怒其不争吧？如果你对斯金纳的行为强化理论和卡尼曼的行为经济学预期理论稍做了解，就会明白，用户一旦被这些直播平台培养成了赌徒，不到绝境很难停手。

　　如果用过江之鲫来形容网络直播变相平台上或损失惨重，或负债累累的用户，草果很难想象，那得是怎样一条浊浪滚滚大江。据中国互联网中心公布的最新数据显示，网络直播用户已达5.6亿人，即便只有极少部分人落入变相的陷阱，这个群体数量之庞大，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只是参赌同属违法行为，多数人不选择举报罢了。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多数举报并没什么卵用。

　　据草果所知，数年来真正被依法处理的涉赌直播平台，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百媚直播、红磨坊直播、七月星秀直播，以及2018年张家港破获的一起网络直播案件。百媚直播只是关停，不见后续报道。七月星秀经草果举报后关停，同样不见后续处理。几近于零的违法成本，何乐而不为。稍微周折一点，不过换家公司换个平台重打锣鼓另开张。这些涉赌直播平台的幕后操控者，名下都注册着大量信息虚假的空壳公司，面具多的是。

　　奇遇直播、夜空直播、以及与夜空直播关系盘根错节的嗨够直播、泡泡直播等一众平台，暴露出的不过是网络直播变相涉赌的冰山一角。海面之下，被遮盖的是秀场直播和游戏直播行业整体的溃烂，是非法暴利驱动下对法律的步步紧逼。直播幌子背后，并非什么社交娱乐场，而是一座座看不见血的杀人场。

　　如果将低俗乱象形容成一种坏，那么变相无疑是一种更深处的恶。荒诞的是，这恶像始终被一股神秘力量掩护着，露出破绽了就转移矛盾，称主播和用户利用直播平台进行。

　　这锅丢得委实不高明。谁都心知肚明，直播平台大肆泛滥的打赏中奖和竞猜游戏，才是产生的真正根源。谁设计了功能，谁获得了最大利益，这样的核心问题长沙最火的餐厅，恰恰被监管和绕了过去。头部直播平台涉赌丑闻从未间断，官方解释也总是千篇一律：“直播平台严禁，严禁虚拟货币私下交易。”这个CEO那个总监，说这话的时候，请注意一下财务报表抿嘴窃喜的表情。

　　可是，恰恰就是这口丢得再拙劣不过的锅，护卫着众多涉赌直播平台纵横江湖，杀人如麻。低处的声音朝上喊，很难；高处的声音朝下压，却易如反掌。尽管资本的黑魔法翻云覆雨，草果还是想大着胆子喊一声：网络直播变相涉赌平台，才是盘踞互联网多年的最顽固的黑恶势力。